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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往事(叁)

  • 连载小说-目录:
  1. [Read.220] 西城往事(壹)
  2. [Read.225] 西城往事(贰)
  3. [Read.233] 西城往事(叁)
  4. [Read.237] 西城往事(肆)
  5. [Read.275] 西城往事(伍)

在人身体里面顽固的东西我想除了顽症之外就是我们自己的情感了——比如过往的恩怨情仇,比如对某些事情的莫名执着。其实这些从某种角度上讲都是假的,因为这些是那么短暂,而且大多的时候只要你转念一想,一切又是一回事。但是人的生活却被假的所执掌,困苦、烦恼也皆是从这里衍生出来。

陈安杰的爷爷听到三柳堂这三字就变了脸不去理会陈安杰也是如此。三柳堂这三个字曾经让年轻的陈爷爷恨得咬牙切齿,他曾经多少次在梦里恨不得一把火烧了整个三柳堂。然而恨归恨,时代变了,国民党变成了共产党,当年那个没有法制只靠拳头的社会如今变成共产党的社会主义,谁也没有权利去剥夺别人的生命,哪怕血债当头。时光荏苒,如今陈爷爷老了,老得没再那么仇恨;三柳堂的那代人也老了,老得不再像当年那般强悍。我们不得不说,时间是最好的禅师,他调节了世间所有的仇恨,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讲到这里,我们有必要讲一讲关于三柳堂的一些事情,以及三柳堂在过去和陈家的一些纠葛。

三柳堂是本地一个有名的宗族,在本地成名有一百多年了。三柳堂的第一代主人叫柳成,以前据说也是穷的叮当乱响。那时候正值晚清腐败的时期,许多事情讲不上道理,靠的都是宗族力量大,或者本家的拳头大。那时候柳家还有几亩良田,但是为了给父亲治病便把田压给当地的一个地主,从而向他借了救命的钱。本来说好来年收成的时候再本息一并还了,谁知道那地主无良,两个月后便强行收取柳家的几亩良田。柳父本来身子骨就不好,这一惊一气便断送了性命,家徒四壁的柳家到最后连安葬柳父的钱都没有。柳成无奈,只得把家里最后的良田给压了钱,给父亲下葬。
葬了父亲之后,年轻的柳成也是走投无路,就随便捡了两件衣服,带了点钱到外谋生。那个时候西城不像如今的西城,城郊都还是野林子,时常有豹子这类的猛兽出没,柳成走了一个下午也没走出这城郊的野林子。眼看天黑了,林子里渐渐传出山猴(西城人对狐狸的叫法)的叫声,那一声声的叫声叫得让柳成发慌,他也只得加紧脚步,找个落脚的地方过夜。

也正应那句话,绝处逢生。天彻底黑了以后山上的野兽的叫声更频繁传到了柳成的耳朵里,不过越来越多的野兽声中他看到不远处山上的的亮光,这时候柳成便看到了希望。他疾步来到亮光的所在之地,来到了门前才看清这是一座寺庙,认字不多他看到庙门前的石碑上写着观音亭三个字。他这才想起之前村里人说城郊的观音亭以前是天地会的总舵,里面的和尚都有一身好功夫,此时的他心里便打起了学武的念头。

其实在那个年代,有机会的人都想学功夫。村子里人和外村的人为了田地和水道不断打架,每年都会闹出几起人命官司,也没有谁对谁错,都只是为了土地。官府的也管不来,县衙就那么几个官差,村子里这种打架动则就是几百壮丁的阵仗,哪是县衙力所能及的。所以说到最后,宗族的男丁多,能打就是硬道理。再说了,适逢乱世,功夫在手总能讨到一碗饭吃,不必像之前那般弱势。

柳成叫开了寺庙的大门,对开门的僧人讲了自己借宿的请求,僧人便引他来了厢房休息。第二天一大早,柳成便在后院劈起柴,劈完了之后又把院子扫洒了一遍。等他都做完了这些事情之后,庙里和尚也都才刚刚起床,天都还没亮,寺庙外还不时传来山猴的叫声,听多了让人渗得慌。

庙里的主持问他有没有去处,柳成把所有的来龙去脉跟主持说了一遍,主持见他是个可怜人便留他在寺庙里做事,也没工钱,就换个安身的地跟一日三餐。柳成也不多话,每日必在和尚们起床之前把柴劈好,把院子的卫生做好。主持有什么事情交代他他也勤快,所以庙里的和尚久了也没当他是外人。

柳成就这样在庙里呆了五年。第二年在他的再三请求下主持同意了他和其他的和尚一起练武。柳成长得一身的好骨头,人聪明,又肯吃苦,所以虽然是半路出家,不过也学得快,几年下来会几趟拳,还有一路枪法。

寺庙的日子清净,柳成本来待惯了想出家当个和尚,不料主持说他尘缘未了,不让落发出家。柳成知道主持的性格也不多强求,只是还待在寺庙里,等待主持说的“未了的尘缘”。五年后的夏天,省城里临时来了借宿的商人,也是机缘巧合,这个商人看柳成长得仪表不俗,也认识字,又有一身的功夫便把他带到了省城。

柳成到了省城之后的事情没人知道,只是当他发达以后回到寺庙探望主持的时候主持惊讶于他一身精湛武功,他远远没有想过一个二十岁才开始练武的居然可以练得这样一身的本领,更让老主持惊讶的不止是柳成的武功,还有柳成在易学里面造诣。虽然在寺庙的时候老主持教过他一点阴阳五行的东西,但也不过麻雀之学,对于易学来说也不过是站在门外看到门槛而已。而如今站在老主持面前的是一个精于占卜、解象的柳成。

两人聊一夜,临走的时候老主持交给他一个小册子,上面是老主持一生所学的精要,包括拳法、轻功、内功、器械。柳成双手接过册子,口中默念:“弟子谢过师傅。”老主持读懂了柳成的唇语便扶起鞠躬的柳成道:“你尘福非浅,这册子交给你,你日后需多加研习,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外泄身手。也望你日后多加修善,能造福乡里。”

柳成答应了师傅便回了。柳成回了乡里,娶妻生子,做起了许多生意——镖局、粮行、绸缎庄,不仅如此,柳成还通过家乡的水路之便把生意做到全国。柳家镖旗当时也是在江湖中的一面金字招牌,不管再大土匪也没人敢打柳家镖的主意。由于名响势大,当地的官府也让柳家三分,县衙里的衙役也多半是他柳家的徒弟,柳家红极一时。

柳成后来生了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分别学会了三样本事。老大精于阴阳五行,又有好学问;老二学了一身铁打的功夫,又受老父大哥的影响也从不仗势欺人,后来接了镖局的生意;老三打小精于世故,继续把柳家生意做大。也不怪柳成临终时候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辈子最大的安慰是三个儿子都学有所成。”

柳成死后,兄弟三人为防三家人日后疏远,修了这柳堂。三柳堂当中又分别有文字堂、武字堂和商字堂。说来也怪,这三柳堂修了以后,三堂各自子孙日后轨迹都和这三个字脱不了关系。老大家几代下来都是远近闻名的文人,老二家几代人的拳头也都是硬邦邦,只是为人处世渐渐不像之前武字堂的人那般温雅,这商字堂的人几代下来也都是附近出了名的有钱人。

所以附近稍微上了点年纪的人没一个不知道三柳堂这三个字。他们总在晚饭后搬出一张椅子,津津乐道讲一些事情,讲着讲着就讲到三柳堂上面来了。

不过陈安杰家从来不讲三柳堂的事。其实到了陈安杰父亲这一代也不知道他们家和三柳堂有什么事了,更不用提陈安杰这一代了。不过说到底,陈柳两家的恩怨也不好说谁对谁错,那也是那个特殊时代造成的,说不上什么道理。只是事情发生了就会有恩怨,而所有的恩怨在刚刚发生的时候都会被放大,放大到让人失去分辨事情本质的地步,只剩下情仇。陈柳两家的恩怨也大概如此。

当时是解放前夕,国民党在北边节节败退的消息传到西城,共产党马上过江南下。当时西城管事的还是国民党,县政府的官员听到共产党即将南下的消息就在一夜间溜了光,西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无政府状态,所有事情又回到以前那靠宗族力量的时代。

陈安杰家是陈家村的人,是县城附近最大村子,而且陈家村只有陈字姓,也就是说都一个祖宗。过去的人认亲,几百年都过去了,陈家村的人还都认村里的人都是亲人,所以特别团结。陈家村的村民也多,虽然附近村子的历史都差不多,不过陈家村在人口上却是几倍于附近其他的村子。所以举凡村子之间有什么事,陈家村都能占到便宜。

之前县里的官员还没跑路的时候,村子之间的事还有一个调解人,还有一个说理的地儿,现在都没有了。所以西城在政府官员出走之后不久,很多事情就一下子全暴露了出来。附近村子多年来受陈家村的欺压,这下子就准备全给算回来。于是陈家村周围的九个村子就联合起来打陈家村。

三柳堂就是这九个村子当中的中阳村,挨着大潮河下流,也挨着陈家村。陈家村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大潮河上建起了水寨,但凡过往的船只都得交税。而中阳村多以打渔为生,有时潮水不好,所获还不够交这水寨的税金。所以打陈家村建了这个水寨,中阳村和陈家村时常在水上火拼,但多数以中阳村吃亏结束。而这回群狼斗虎,中阳村自然少不了卖力,三柳堂这活闪闪拳头招牌也自然少不了出人出力。

当时陈爷爷的大哥也在水寨上,据说还是水寨上的头目,许多次对中阳村的“打劫”陈爷爷的大哥都出力不少,中阳村的村民对这强盗头目也是恨之入骨。那年,水稻接近成熟(也是水稻最需要水的时候),这西城却闹起了旱灾,陈家村又控制了附近的灌溉水源,于是东南西北的九个村子就合计着抢回陈家村占有的水道和良田,陈家村东南西北的村民也是日日备战,大潮河上的水寨也紧张起来。

三柳堂本来家大业大,向来不大管这些事。不过陈爷爷的大哥听说甚为强悍,又熟悉水性,打水寨的人打了几次就是没打下来,反而伤了些村民。村里掌事的这回才出面去请他三柳堂的人,三柳堂也推脱不过去,怎么说也是村里的大户。不过三柳堂的当家大哥开出条件,就是水寨上的事全由他三柳堂出面,其他村民不得跟随,也不得插手。掌事应了。

那天早上,武字堂的当家只身过了水寨,陈爷爷的大哥按例索要过寨的钱。这一边一个是接了一个“霸”字的理,这边一个是故意出来拔老虎须的,两个人三句不合便出手打了起来。这边一个是仗着祖上传下来的本事,只身要捣虎穴,这边一个是仗着水性熟悉,如水里蛟龙,后有众人相助,这目光相对,谁也不曾怕了谁。

这水里蛟龙哪曾想,这才一开手,众人没过几回合都让人家丢到了水里,这人数上的优势一瞬间也化成了乌有。毕竟人家是见过大阵仗的,管你是接了“霸”字的理,还是管你自以为是常年在水里打混的蛟龙,人家只管要拆了你这欺人的水寨。

陈爷爷的大哥也勉强可以算个练家子的,小时候也曾在村里跟着一个师傅学过几年的虎拳,一个虎扑更是了得。举凡与人动手,陈爷爷的大哥多半一个虎扑便把人扑倒在地,扑倒之后其他的事情都好办。这样的身手在水寨更为好用,因为水寨窄,不好闪,对于平常的庄稼人家,也挡不住他这一扑。所以在水寨上,他这一扑往往把人扑到水里去,几次下来,寻常人家便怕了这个会虎拳的大汉。

陈爷爷的大哥见着阵仗,又得自己出手,他看着水里扑腾的人骂了一声:“没用家伙,就这么两下子全让人丢水里了。”说着便脱下那发旧的粗布汗衫,露出那结实的胸脯和那八块的依次排开的腹肌。常年在水里劳作的人,皮肤被太阳晒的黝黑,这种黝黑不像庄稼人家的黝黑,干干的,而是看起来像有水流过一般,太阳晒上去还能反射出那种黝黑的色泽。

陈爷爷的大哥脱了衣服,双脚一前一后,稍微弯了腰,双掌前摊,也不搭话,后脚一个发力,腰部就在那么一瞬间拉直了起来,双掌直接奔往对方的胸口。本来陈爷爷的大哥以为这一扑便能眼前这个不高不壮的汉子扑水里去,哪曾想,这个不高不壮的汉子直面奔着他来,眼看两人要撞上了,这汉子只一个转身,便绕过他的双掌,往后面去了。汉子原本站的地方后面便是大潮河,他这一扑是用上了力,没能刹住,眼看就掉水里了,汉子在后面拉住了他的裤腰带,他这才没掉到大潮河里面去。陈爷爷的大哥感觉到后面有人拉了他一把,双脚刹住了,右手往回一搂,五指像铁钩一般直往对方喉咙处去。各位可能不知,这是锁喉手的功夫,只要掐住对方便往喉结压去,轻者残了,重者往往害了性命。所以江湖上的厮杀也很少用到这样的重手的功夫,所谓凡是都留三分情。

对方见了铁钩般的手指往自家要害处奔来,也同出右手,手桥跟胳膊做出一个垂直,双手碰上时只轻轻一个转腕便把对方的手给化了出去,这一下陈爷爷的大哥整个身子便毫无遮拦露出来了。只在此时,柳家的人只一个趟脚把陈爷爷的大哥的右脚给撂了起来,本来抓住了他腰带的左手也一起使力便把高大的对手给摔倒在地,陈爷爷的大哥受了这一摔,只疼地在木板上嗷嗷直叫。

柳家的人没收去拳架子,只对躺着的陈爷爷的大哥说:“本来只想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凡事不要强做人,只要你撤去水寨,以后凡事便不相干了。不想你却出如此重手,若不是我识得厉害恐怕性命也害在你的手上。我看你也就一个虎扑强压庄稼人家,今日便打断你的右腿,费去你虎扑的功夫,让你日后强行不得。若你自思改过,可到三柳堂找我,还你三招五式。”说着便一个跺脚踩在了他的膝盖处,断了他的右腿。

本来这个事情也无可厚非,柳家人也不算过分,断他的一腿只要稍加医治也不碍事,只是日后使不出这虎扑的功夫罢了,更何况人家只要他自思改过还要还他三招五式的,那不比他那一招半式的强。只是中阳村的掌事不守信用,暗中跟去了人,待柳家人离去以后合力打死了陈爷爷的大哥,陈家人这才把账算到了三柳堂的账上。

解放以后,陈爷爷当了兵,因为读过书,人也机灵后来便当上个小军官,转业回家以后在县公安局,加上他们一批兵友回家以后都混得不错,大家的关系也都不错,所以陈爷爷当时也算是那一带的红人。而柳家武字堂自从解放以后就没什么营生,只是名声不小,徒弟不少,只不过这些在这个时候全成了坏处。西城一有什么打架斗殴的事公安局自当找他,后来西城发展起来,堂口的事也发展起来了,不少柳家徒弟出师以后却做起了堂口的营生。虽然祖上的规矩不许,不过这会穷师傅也管不得这赵钱孙李的徒弟,最手紧的时候都靠着老三家和徒弟们接济过生活。

这样特殊的穷日子自当麻烦不少,免不了时不时要到公安局做一做笔录。当时的陈爷爷已经是县公安局的一把手,碰上柳家的人就格外眼红,免不了给他们一些格外的“照顾”,两家人结怨更深。

陈柳两家的这一段历史陈安杰不知道,陈父也不知道,但柳斌可能知道,就算柳斌不知道具体的事他也知道可能两家有些恩怨,毕竟他们不是一个平常人家。所以柳斌自打去了陈家做客以后就有意疏远陈安杰,陈安杰多少也感觉到柳斌的变化。他突然觉得眼前有一幅画卷碎了,碎了一地,风一吹便各自东南西北了。这画卷里面有他,有柳斌,有午后窗外的大树,有透过了大树那浓密的树叶而洒落一地的阳光,甚至有那让人格外烦躁知了,还有他的功夫梦。

连载小说,未完待续……

(本站作者:厦门  铁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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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江夜
你好,我是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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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见闻

    😉 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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